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磨砺
海浪跳上大礁石，顷刻间淹没了躺着熟睡的张永生和张志珲，紧接着那“瀑布雨”就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身上砸来。塑料袋受水贴在了张志珲的脸上，遮严了嘴鼻，弄得他上不来气，一下子憋醒了。他用手撑起塑料袋，急切地吸几口气，再听身旁的动静，见张永生和吕卫国都没的出声，便想起了张永生说的“睡觉比赛”，就又闭声静气，侧身，头枕右胳膊，左胳膊架在头上撑起塑料袋，给眼睛、鼻子、嘴巴留出了空隙。那如瀑布般的海水砸在塑料袋上，噼噼啪啪的脆响，像是要把塑料袋撕碎一样。好在那垃圾袋柔韧而结实，礁石表面又是个斜坡，他和张永生头朝上躺着，海水不仅灌不进塑料袋里，还能从塑料袋口进气。他真没想到张永生会有这个创举，张永生退休时，北京还没有实行袋装垃圾，也没有听说过睡袋，他们以前出外业绝对没有用过大垃圾袋这东西。还是那句话，一个称得上顶级的测绘专家，一个测绘总队的司令员，后者出外业要求带两打垃圾袋，前者就能想起用垃圾袋做睡袋，不能不佩服他们配合的默契和工作的仔细。
张永生和吕卫国的默契，张志珲只是知道个皮毛。他们两人昨晚领教了海浪的冲击，早就想好了今天防备的方法。张永生将装着胶鞋的挎包作枕头，右手掌心朝外腕部置于额上，左臂弯曲放在胸前，左手经过面部插入右臂上迷彩服的臂章扣袋里。左右臂相对固定，无论是仰躺还是侧翻，无论是清醒还是入梦，不仅能保证鼻子、嘴巴呼气，还能保护心脏和眼睛。吕卫国盘腿打坐，双手十指交叉扣在头顶，两臂架起，支撑着塑料袋子，就像架了个小型三面坡顶房，正好把自己装进房子里。所以，溅上礁石的海浪，虽然汹涌澎湃、似暴风骤雨，但是丝毫没有惊扰他们的睡意。
张志珲没有两位长辈那样的定力，辗转反侧，虽然护住了嘴巴、鼻子和眼睛，但是海浪的嘶叫击打声在他的耳边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，他捂耳朵，鼻子让塑料袋堵住了；护鼻子，眼睛让塑料袋糊住了；弄眼睛，嘴又让塑料袋粘上了。他顾上顾不了下，顾左顾不了右，顾前顾不了后，被困在垃圾袋那黑洞洞的狭小空间里，呼吸都成问题。好不容易等到了海浪退去，感觉打在身上的海水没有了，迫不及待地褪去了套在身体上部的塑料袋，刚刚露出头，“哗”的一声，一排大浪打在礁石上，溅起的水花把他弄成了个落汤鸡。他用双手拂去脸上的海水，从额头向后一捋，将头发上的海水捋掉，把小分头变成了个大背头，定睛看向两位长辈，一个卧如睡佛，一个坐如磐石，张永生响着均匀的鼻音，吕卫国打着节律的呼噜。他苦笑着摇摇头，不知道他们是真的睡着了，还是在给他做样子。但是，他还是怕惊扰了他们，闭声静气，轻轻地脱掉了弄湿的上衣，轻轻地褪下了从脚到腰套着的塑料袋子。在褪塑料袋的过程中，他顺势将塑料袋翻了过来，里边干爽的一面露在了外边。他将塑料袋平铺在礁石上，湿漉漉的礁石面就像涂了一层胶将塑料袋粘住。他又轻轻地拿起那湿淋淋的迷彩衣，拧干，展放在塑料袋上。
夜晚的海风虽然潮湿，但是吹在身上让人感到凉爽，更何况张志珲光着膀子，比白天在太阳下边有百倍的舒适。他想下海里好好游一游，因为海潮还没有稳定，怕吕卫国和张永生批评，也怕万一被大浪带入深海没了小命。看看远天近海，和昨天没有两样。两天的海岛磨炼，对什么都失去了新鲜。他很累，想睡，又怕错过了用笔记本电脑下载数据的时间。一想到笔记本电脑，就又想到了他准备开发的“全站仪测绘大比例尺地形图集成软件”。要抓紧时间干，早日弄成，不说是给总队献礼，最起码能让张永生、吕卫国两位长辈乃至总队的官兵看到他这个博士生的实力。想到这儿，张志珲来了精神，一扫全身的疲惫，忍着全身的疼痛，蹑手蹑脚地走到放置物资的大石缝处，抖掉裹在物资外面的塑料袋上的海水，揭开塑料袋，取出用他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笔记本电脑，坐在迷彩报上，开始工作起来。
明静的月亮高悬在天空，满天繁星眨巴着眼睛，它们专注地看着大礁石上笔记本电脑闪现的一点亮光，专注地看着操作笔记本电脑的后生，若在城市、院校，不乏有这样用工的打工仔和学霸；可在这深海之处，刚刚被海浪吞没的大礁石上，不是神话也是童话，是它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情。
张志珲的确就是学霸，干什么都非常投入，思路一旦呈现，就像脱缰的野马。他的手指噼噼叭叭地在电脑键盘上飞舞，屏幕上便跳出他心仪的文字。他正干得起劲，突然听到“哗啦哗啦”的响声，抬头一看，两位长辈都拿掉了套在上身的塑料袋子，露出了尊容，遂礼貌地叫了声：“爸，叔叔。”
“啊，干上活儿了？”吕卫国拉着长腔摆出长辈和长官的样子说。
“哎呀，该下载数据了！”张志珲看到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“22︰15”惊讶地叫道。
“别慌张，误不了。”吕卫国看着张志珲笑呵呵地说，“把时间输入到你爸爸的脑袋里比闹钟还准呢。”他有经验，知道张永生对时间有特殊的感应，即便是睡觉，到点准醒，他就是听到张永生有动静才去掉套在身上的塑料袋呢。吕卫国说罢，瞧了下手表又笑着说：“看看，刚4个小时。规定一个时段240分钟，是不低于240分钟，时间长一点儿没有关系。若赶时间，下载整理的时候手脚麻利一点儿。”
“是。”张志珲一边答话一边存盘。他放好电脑，走到GPS接收机前，先拂去外层塑料袋上的水珠，然后一层一层地开封，果然GPS接收机上没有一点水气，塑料袋还为他提供了一片干燥的工作场地。他熟练地按下了GPS接收机的“数据记录”键，结束了第一个时段的测量。这时，吕卫国已经站在他的身旁，递上了笔记本电脑。
张志珲将笔记本电脑连接上GPS接收机，下载完数据，简单地浏览一遍，兴奋地叫道：“全程锁定过境卫星都不少于6颗，也没有过度偏移，数据可用。”
吕卫国笑着说：“这辽阔的海面，无遮无拦，即使雷雨天气，恐怕也不耽误测量。这就是你爸为什么要抢在那惊涛骇浪里测量一个时段的奥秘。”
“少拍马屁！”张永生拉下脸严肃地说，“先处理接收机进行下一个时段测量，然后再认真检查下载的数据。”
张志珲闻言，不敢怠慢，赶紧保存数据，取下笔记本电脑。再看GPS接收机，卫星灯闪烁7下停顿一次，知道锁定了7颗卫星，符合测量规定，就又按下了GPS接收机的“数据记录”键。然后，怔怔地盯着GPS接收机看了一会儿，看各个工作灯指示正常，遂弯腰扯起最里边的塑料袋把GPS接收机罩住。
“干吗呀志珲？封口啊？”张永生低吼一声，接着说：“没雨没浪的别封了。我们得看着指示灯，若不正常工作，立即关机，重新开始。如果都等到一个时段下载了数据以后再检查，若有问题，4个小时就白费了。”
“明白。”张志珲响亮地答完，立即掀开大黑塑料袋把GPS接收机亮了出来。
GPS接收机的红绿黄三灯在月光下的礁石上闪亮，海天间立刻多出了三个精灵。张志珲看看GPS接收机，再看看电脑，想说什么，动了动喉咙又咽了回去，怔怔地盯着GPS接收机。
吕卫国虽然没有看清张志珲的细微表情，但是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电脑，在看GPS接收机还是摆弄电脑之间犹豫，遂笑着问：“志珲，刚才睡着了吗？”
“没——有？”张志珲盯着GPS接收机怯怯地答。
“我也没有睡着。”吕卫国笑着说了个假话，接着问：“张工，您睡着了吗？”
“睡着了，美美睡了一觉儿。”张永生冷冷地说，“快十一点了，你们俩没睡着，现在睡吧，我看机器。”
“不不不，张工。不是，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吕卫国急忙摆着手说。
“我是这个意思。”张永生不容置疑地说，“志珲，整治一下睡觉，明天再整你的电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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